一开始,我认定詹姆士·格雷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拍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据说他在10岁那年看了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之后,受到了震撼,决心投身电影的事业。这样看来,《迷失Z城》更像是詹姆士·格雷对自己当年的偶像的一份交代与致敬——首先它们描述的都是关于一个西方人来到异乡的故事,一个是南美洲亚马逊河的腹地,另一个则是越南的雨林。两部电影中的大部分时间,主人公都孤立无援地漂流在热带雨林中的河流上,一般就是一块木筏,顶多有一艘破破烂烂的小木船。在无边无际的森林和水流汹涌的河流中间,人永远显得那么的渺小。

在这里,我们引以为傲的现代文明一点作用都起不到,连一口饭、一个芒果也换不到。

经常地,从两岸的森林中,射出了密密麻麻的毒箭和标枪,船上的人连话也没来得及说完,就成片地死去。

《现代启示录》中的柯兹上校(马龙·白兰度饰)讲述道,那是一种“恐怖”。丛林有丛林的法则,残酷而永恒,并且永远保持饥饿,随时准备将我们脆弱的价值一口吞下,变成渣滓之后再毫不怜惜地吐出来。

同样的,《迷失Z城》中的法赛特少校也不得不面临着大自然的原始考验,在这部电影的原型中,这位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冒险家(原名:泊西·福西特),在20世纪之初踏上了亚马逊的土地,他的第一次旅程是为了去那里绘制一份地理地图。在这次百般艰险的历程当中,法赛特少校得知了一个有些语焉不详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改变了他的一生:

在亚马逊雨林的深处,有一座黄金之城,白人从未找到过它。

寻找失落的黄金国,这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德国导演赫尔佐格那部疯狂的电影《阿基尔,上帝的愤怒》,同样是讲述西方人在南美洲荒蛮的丛林中的探险,不同的是,后者的故事发生在更早的1560年,那是哥伦布发现美洲的一百年后,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全球的海域横行,疯狂开拓殖民地的年代。

《迷失Z城》中的主角曾在1920年找到过一份来自数百年前的西班牙士兵的手稿,上面记载了他们在亚马逊雨林的深处发现的一座宏伟古城。从时间顺序上来看,这份手稿也许就出自《阿基尔》中的那些西班牙殖民者之手。

在《阿基尔》一片中,以克劳德·金斯基所扮演的阿基尔为首,一群西班牙探险者从秘鲁山脉南下来到亚马逊河,他们追寻着一个叫做EL Dorado的黄金之地。

跟《迷失Z城》不同的是,《阿基尔》在一开始就告诉了观众,EL Dorado是一座虚假之城,印第安人编造了这个传说,目的自然是为了迷惑入侵者。而《迷失Z城》则直到片尾的字幕出现以前,都没有揭示这个答案——Z城到底存不存在?

为什么这个问题十分重要?我认为这正是可以区分《阿基尔,上帝的愤怒》、《现代启示录》与《迷失Z城》这三部电影最大的主题的关键点——在《阿基尔》中,主人公要寻找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到了最后,即便以金斯基的疯狂与执着,也依然(自然)找不到这个地方。

在《现代启示录》中,威拉德中尉(马丁·希恩饰)终于找到了柯兹上校在柬埔寨土著人中间建立的独裁王国,但迎接他的却是无尽的杀戮和恐怖。

《迷失Z城》,正如它的片名所提示的那样,一切都是迷失的,我们不知道Z城是否真的存在,片中的主人公也不知道,于是在那一次又一次漫长的寻找和彷徨的过程中,信仰就成为了那个真正重要的东西。

找不到,找到了,和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之间的差异就在这里。

一开始,我以为詹姆士·格雷试图表达他的偶像科波拉曾经的主题,但如果是这样,《迷失Z城》中对亚马逊河一路上的景观的描绘,显然是不够壮观的也不够恐怖的,既没有直升机在一片硝烟之中播放瓦格纳的《女武神骑行》的荒诞与壮观,也没有过多呈现南美土著人活生生砍下牛头,举着火把祭祀神明这类有些骇人的场面。

甚至连法赛特少校用以证明Z城存在的证据,也只是几片残破不堪、不起眼的碎掉的土罐子而已,镜头连一个特写也没给,看起来就像垃圾一样。完全不神秘,这是《迷失Z城》在影像风格上与另外两部电影的其中一个区别。

电影看到一半时,尤其是当法赛特少校因为发现Z城的线索而不顾他在英国的妻儿,不顾他人的冷嘲热讽仍然坚持回到丛林时,我又以为他跟阿基尔一样是狂热的、希特勒式的独裁者。但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当有人反对他继续探险的计划时,阿基尔的做法是当即拔刀砍掉那人的脑袋;而法赛特少校则秉持着“美国式”的人道主义精神,送给反对者一匹宝贵的马,留给他一大堆食物和钱,让他回到营地去(他几乎就要拍拍那人的肩膀,鼓励他勇敢地活下去)。

《迷失Z城》的这位法赛特少校并不疯狂,甚至跟疯狂一点边都不沾,看看扮演者查理·汉纳姆就知道了,这位曾在剧集中扮演过同性恋男孩的演员有着一对温柔的眼睛和温柔的眉毛…… 跟金斯基那总是闪动着不安的眼睛和恶狠狠的嘴比起来,他就像个温和的城里人一样。

法赛特少校和他的伙伴们继续寻找Z城,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从英国出发来到亚马逊了。他们在丛林深处的岩石上发现了一尊巨大的佛像,这时距离Z城也许已经非常接近了。然而正在这时,他们的食物被毁掉了,没有了补给,他们连一个星期也活不过——尽管不甘心,法赛特少校还是选择了放弃,那一刻,这个角色是完完全全理智的,甚至,是功利的。

与他相比,阿基尔宁可牺牲所有船员的性命,甚至包括自己的女儿,为了达到幻想中的荣耀,他杀戮、独裁、镇压,无所不用其极。

在赫尔佐格的另一部《陆上行舟》中,同样是金斯基扮演的角色为了将一艘巨大的蒸汽轮船从一条河挪到另一条河,活生生地将船从陆地上拖了过去。并且,为了拍摄,赫尔佐格要求剧组真正地实施了这个举动——不可能的任务、注定失败的计划,他们却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不计后果。这种价值观和实用主义的美国人显然是不兼容的。

我总觉得,对于一部丛林探险题材的影片来说,《迷失Z城》中坐落于英国本土的场面似乎太多了:和妻儿在一起度过和谐的家庭生活,在上流社会进行交际、演说…… 法赛特少校三次远赴南美,也三次回归英国,在英国的段落里,导演着重描绘了他的家庭生活,因为常年缺席,他的妻子和孩子并不幸福。甚至有一次他的儿子还当着他的面埋怨他没有尽到对家庭的义务,那一瞬间我们的法赛特少校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他几乎要落泪了。

罗杰·伊伯特曾说,“赫尔佐格拥有着救世主的意识与气魄,像他们这样的人对一般意义上的成功不屑一顾,因为他所追求的乃是真正的伟大。” 显然,詹姆士·格雷不是这样的人,法赛特少校也不是,他们仍然渴望现世的名利、家庭的温暖、舒适的现代化生活,可能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强烈。然而,最终,他还是再一次地踏上了寻找Z城的艰辛旅途,这又是为什么呢?

故事的最后,法赛特少校带上了他的儿子上路,在最后的旅程中,他们被丛林中的原始部落俘获了,儿子颤抖着嘴唇说:“我们今天就会死在这儿了。”

法赛特少校回答说:“要勇敢点,不要失去信心。”

片尾的字幕告诉我们,那座被人嘲笑了一个世纪的Z城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本文开头提到过,法赛特少校其实由始至终不知道Z城到底是不是真的,因此他会挣扎和放弃,这说明法赛特少校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不像《现代启示录》里的柯兹上校那样残酷,也不像《阿基尔,上帝的愤怒》中的阿基尔那样疯狂,但让他变得不那么普通的,也许就在于他从来没有失去过对Z城,对他的梦想的信心吧。

在这一点上,法赛特少校与《血战钢锯岭》里的戴斯蒙德·道斯、与《荒野猎人》里的小李子这类角色是多么的相像啊,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是美国人希望自己成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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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Z城The Lost City of Z(2016)

又名:失落之城(台)

上映日期:2017-06-02(中国大陆) / 2016-10-15(纽约电影节) / 2017-04-14(美国)片长:141分钟

主演:查理·汉纳姆 / 罗伯特·帕丁森 / 西耶娜·米勒 / 汤姆·赫兰德 / 爱德华·阿什利 / 安古斯·麦克菲登 / 伊恩·麦克迪阿梅德 / 克莱夫·弗朗西斯 / 马修·桑德兰 / 亚历山大·约瓦诺维奇 / 叶莲娜·索洛维 / 鲍比·斯莫德里奇 / 

导演:詹姆斯·格雷 / 编剧:詹姆士·格雷 James Gray/大卫·格兰 David Gr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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