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10-24
京畿小子 • 寂静岭:《寂静岭》的哲学
笔者不是游戏达人，没有玩过寂静岭系列的任何一部作品。暗黑系也不是笔者喜欢的风格，但是经历了室友们若干血浆片洗礼之后也逐渐能接受一些。之所以心(ban）血(ye)来(chou)潮(feng)来看《寂静岭》（2006)完全是被少数几个唯美的镜头吸引。所以笔者看《寂静岭》的时候完全没有受到游戏原作的影响和其他电影的影响，看过几篇影评之后，觉得还是和大家的看法有点不同。胡乱写写，不喜勿喷。
总的来说，《寂静岭》画面和音乐都是几乎完美的。有些评论称其为游戏感的完美诠释，我觉得这倒不如说是一种暗示，暗示观众不要从现实的角度看这部电影，放下理性的物质世界认知，跟着张狂焦虑的电子音一起去探索理性以外的世界。没错，从一开始《寂静岭》就没有想描述一个真实的世界——天使般容貌的小女孩半夜站在伊甸园一样的瀑布边缘，向前一步就坠入无尽的地狱，这一幕镜头已经明晃晃地在告诉各位观众：这不是真实，这只是一个寓言，或许也可以称为一部史诗。
故事开始，我们纯真的小天使Sharon在梦中无意识地游走，一步步走向地狱（具体参见《失乐园》中恶魔在梦中诱惑夏娃），却被执着的母亲拉回来（谁创造了夏娃呢？影片中的台词也说：在孩子的眼中，母亲就是GOD）。母亲出于保护女儿的目的（实际是她自己快要被逼疯了），毅然决然地奔赴寂静岭。但是Sharon还是迷失在了诡异的小镇。
有评论说小镇实际是一个三重的世界，叫做现实、表世界、里世界，其实就是一层人间加上两层地狱。或者说是人间和地狱，因为表世界和里世界在电影中来看没有明确的空间划分，里世界随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与其称为两个区域不如称为两种状态，和表世界统称为地狱好了。表世界的空中永远漂浮着雪花一样的灰烬（不要问哪里来的，反正也不是现实，倒是让人想到火山灰，这样就更符合地狱的感觉了，但是好有唯美日风……），当里世界袭来时，地狱完全笼罩在黑暗中，恶魔开始现形，收割残存的生命（为什么鸟儿们不进教堂也没死……不管了反正超有哥特风）。
通常来讲，一个简单、传统的宗教故事线应该是这样的：象征极善、极美的神创造人，但是人却总是受到恶魔的诱惑，于是神杀入地狱诛灭群魔，带领着人进入天堂境界。但是《寂静岭》的故事讲到一半却变味了，带着弥赛亚光环的母亲进入地狱后，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极善的化身——Sharon竟然和地狱的大BOSS是二元一体，最终选择杀掉了一些（看上去带邪教色彩的）虔诚信徒。
让我们从故事的开始（而非电影的开始）说起。30多年前，西弗吉尼亚的寂静岭小镇是一个由女巫猎人的子嗣建立起来的虔诚的宗教活动区域。这里的人痛恨邪恶和不洁，对所有违反宗教道德的案例零容忍，统统处以火刑。这里我看到有些人的评论，可能游戏原作里这些人是邪教，信奉的是恶魔，但是在电影里没有非常明白的说出这层意思，电影中的警方、母亲都只是说他们滥用火刑的行为疯了，并没有人说他们信奉神是邪神，也就是说只是否定了这些人，但是没有否定他们的信仰，这一点一定要区分清楚！而且从后面可以看出，黑暗的势利对他们的信仰毫无左右，根本进不去教堂半步。最后女主教拿出了匕首（女巫专用道具——锋利的匕首）刺伤了母亲，黑暗势力才渗透进了教堂消灭了众人。而之前哪怕是恶魔出现在门口，活生生撕了一个人，当女主教若无其事地安抚众人、带领信众进行祷告的同时，黑暗也迅速的烟消云散。为什么不动武不要紧、一动武就迎来了末日？这里是有哲学依据的。主教为什么刺伤了Rose？因为她变得恐惧，她不自信，她觉得不杀死Rose就无法维护自己的信仰，换言之，她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样一种观点：我的信仰不是无懈可击的，它有弱点，可以被动摇。诸位看官，这也就意味着她自身的信仰已经动摇。当你坚信某件事情的时候，你会意识到它是可以被动摇的吗？就好像你去问渣滓洞里共产党员：你们觉得会不会共产主义永远不会实现？显然你得到的都是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但是现在你去社会上随便问一个人，他能给你列出趋向于无限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话说回来，也就是，如果信众们足够有信仰，就不会因为信仰去伤害、去破坏。当你知道自己所掌握的就是真理的时候，你根本无需去害怕谬论；当你已经站在了山顶上，你根本无需害怕沼泽中的鳄鱼。当你们足够相信美、相信善，何须动用火刑？何须动用武力？既然你们所知的是真理，那么真理自然就会显现；既然神是存在的，神迹自然会显现。
所以，从这部电影的角度出发，信众们的毁灭，并不是因为信仰本身，而是因为信仰的方式。
阿蕾莎在游戏中也许有很复杂的身份，但是在电影里，我们得到的信息仅仅就是“她没有父亲”。没有父亲意味着婚姻没有得到神——或者说社会伦理道德的认可，所以她的诞生违反了伦理道德，违反了宗教教义，违背了其他信众的信仰。对于这样的案例，教众们以相当低的容忍度克制了一段时间后最终处以火刑。还是上面的逻辑，因为害怕一个个例的产生会发生连锁效应，破坏所有人的信仰（行为准则），所以必须扼杀这样的个例，而且是彻彻底底的扼杀——直接烧成渣。
可以想象在阿蕾莎此之前已经烧死了无数个例，但是阿蕾莎没有死，而且我们也可以想象得到，就算阿蕾莎死了，以后总也会有贝雷莎、C蕾莎会活下来，只是时间和概率的问题。叛逆的典型侥幸逃生，反而变成了大魔头，向信众们凶猛反扑，反烧一把火。信众们虽然没有全部死光，但也都被困在了表世界的地狱，甚至连现实世界（也就是人间）都回不去了。象征极善极美的神、他们的信仰抛弃了他们，因为他们信仰极善极美，却没有真正的按照极善极美的要求去行事。这是一种宗教意义上的堕落。
阿蕾莎把信徒们困在地狱，与他们残存的信仰斗争，信徒们信仰不灭，阿蕾莎就无法毁灭他们。这是有哲学依据的，事物的改变有外因和内因导致，其中外因是诱因，但是内因是本质原因。阿蕾莎只能消磨他们的意志，但是无法摧毁他们，真正能摧毁信众的只有他们自己。从宗教的意义上来讲，这就是恶魔的考验，是行拂乱其所为，是所有宗教中由凡入圣的必经之路，是佛陀成佛前众魔的考验，是玉帝升仙前的万千劫数。经受住考验，虽然未必一定能重返人间，至少还可以幸免于难。
而阿蕾莎也在改变。按照电影的线索，她先以半人半鬼的混沌形态存在了约20年，终于开始分裂，产生了代表纯粹邪恶的黑阿蕾莎和代表纯粹善良的Sharon（白阿蕾莎）。这个象征意义就比较有意思了。我们知道，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伊甸园的原因是他们偷吃了智慧树（也就是善恶树）的果子，从此有了智慧，可以分辨出善恶。阿蕾莎本来是个小姑娘，懵懂无知，在20年的岁月里她开始有了辨别善恶的能力，开始认识自身的善恶面，这也是象征着人类从懵懂无知到拥有哲学思想的过程。人类拥有了哲学思想，开始追求抽象意义、精神意义上的完美境界，摒弃自身丑恶的一面，但是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丑恶面，所以才会分裂，所以才有痛苦，所以才有原罪。阿蕾莎分裂了，黑白阿蕾莎二元一体，但是黑阿蕾莎力量强大，白阿蕾莎无比脆弱，这是由他们的本质决定的：人类哲学中的邪恶总是倾向于物质和暴力，美好总是倾向于精神和平和。阿蕾莎作为一个“人”，必须依赖黑阿蕾莎才能从教众（信仰不洁，其实就是代表善恶争斗不息的尘世）手中活下来并展开报复，但是又无比珍视白阿蕾莎，她发现黑阿蕾莎有使白阿蕾莎的纯洁性受到玷污的力量（这一点从电影开头和结尾都能看出来），所以将白阿蕾莎送到人间的孤儿院，想让她远离地狱。
但是夏娃即使是在伊甸园尚且受到了撒旦的诱惑，更何况Sharon只是在人间。于是就来到了电影的开头，黑阿蕾莎从地狱向白阿蕾莎发出呼唤，引诱白阿蕾莎踏入地狱。
接下类就到了母亲Rose的出场时间。我们说过，Rose的身份是人，来自凡间，这意味着她也具有善恶二元性，有可能升上天堂，也有可能坠入地狱。而且Rose是以最纯粹的人的身份出现的，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神性或魔性，也没有任何成体系的信仰，她的身上只有人类最原初的本性和情感，母爱，恐惧，同情，悲伤，等等。
有些人觉得Rose的形象比女主教她们高大得多，真的是这样吗？信徒们的方法是错的，Rose的方法显然也是错的，从她一开始带着Sharon回到地狱就是错的。她是个人，人就是人，人向往黑暗的愿望和向往光明的愿望一样强烈。有些人选择从光明中寻找力量，有些人选择从黑暗中寻找力量。我们无法断言白阿蕾莎继续留在人间会怎样，也许会死，但是至少可以保持其纯洁性。Rose坚定地要挽救白阿蕾莎的生命，不惜前往地狱寻求解决之道，代表的是人类的一种希望，这种希望和信徒们的火刑一样，想用黑暗的力量来捍卫光明，想用黑暗的力量压制黑暗。
就如同Rose站在BOSS面前的那段对话：“为什么是我？”“是你自己选择的。”
女警察在路上拦住了她，象征的是凡间的秩序和制度（也就是法律）阻止她进一步靠近黑暗，但是她还是去了。当人进入地狱后，法律几次三番想将人拉出地狱，反被一同困在地狱中，不得已采取下策帮助人在地狱中苟且求生，最终在黑暗力量、堕落信徒以及盲目的“人”的共同作用下惨死。
Rose在地狱中经历了三次里世界侵袭，笔者以为里世界侵袭象征的就是人的负面情感的爆发。前三次里世界侵袭只死了三个男教徒、一个女信徒，男教徒死的原因是他们在追捕Rose，女教徒死的原因是向“女巫”丢弃石块耽误了回到教堂。值得玩味的是，女教徒死后，她悲伤的母亲哭诉道：她们（指Rose和女警官）引诱了我的女儿，把她送给了恶魔。我们看到，所有的宗教故事里，恶魔通常都是引诱人作恶而非亲自做恶，这就是人的负面情绪在引诱人突破自己的信仰和原则。每个人都在酝酿负面情感，在人的理性克制下它们会潜伏很久，并在适当的时候爆发。当负面情绪开始聚集，世界黯淡无光，人灵魂深处的阴暗面化身成各种怪物，折磨你，但是不至于让你死。如果方法得当，也许你只要念一段祷词，使心灵放平和，黑暗很快就会过去。如果你承受不住压力，因为负面情绪而采取了一些行动，怪物们就会将你拖入深渊奉献给恶魔。
所以Rose的存活就说得通了，不管遇到什么怪物，受到何种对待，她连一把武器都没有使用过，她只是在逃，避开所有丑恶的东西和丑恶的行径。这种源自人类最本性的动机，反而使她不至于被地狱的阴暗吞噬。她没有复仇的怒火，没有狂热的信仰，没有轻浮的正义感，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只是一心想把纯洁的Sharon解救出来。我们看到此时的Rose其实已经在改变了。她踏入地狱时还是个被黑暗诱惑的凡人，容易绝望，容易崩溃，此刻她已经在无数次直面黑暗的过程中具备了某种潜质，即使是看到一路走来的女警官惨死，即使是看到铁丝像蔷薇一样从地狱绽放，她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和恐惧。这是一种坚定地意志，一种专注的精神，只要再注入对天堂的信仰，她就可以成为传播和践行神谕的圣徒。从故事情节来说，她是在寻找并解救女儿；从宗教寓意上来说，她是在寻找自我救赎乃至人类救赎之路。而这种救赎的途径，这种带领人类超越自身进一步提升的途径，就在于纯洁的Sharon。
千辛万苦，Rose终于救下了Sharon，在地狱中抓住了最后一丝圣洁。腥风血雨中，她抱紧了Sharon，叮嘱Sharon：不要看，这只是个噩梦。
上帝也曾叮嘱亚当夏娃：不要吃智慧树的果子，吃了你会死的。
Sharon还是看了。人对黑暗的渴望和对光明的渴望一样强烈。
只一眼，圣洁已被玷污，Sharon不复存在，世界上只剩了一个阿蕾莎，象征黑暗和邪恶的阿蕾莎。这其实是阿蕾莎的选择，她在漫长的思想斗争后还是让黑暗的自己战胜了光明的自己。其实从电影的一开始，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Rose最终还是成了圣徒——邪教的圣徒，她找到的信仰已经被玷污。她站在了自己最初愿望的对立面。她保护着我们的小邪神在地狱徘徊。
当然，就算Sharon没有正眼看，就算Rose的手捂得再紧一点，她们也不可能回去人间了。就好像那些困在教堂里的信徒，既已坠入地狱，就再也无法重返人间。
这故事对我们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其实没什么意义，只是在告诫那些自以为道德标杆的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