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4-22

钝人 • 人民的名义:我为孙连城说几句

孙连城是热播反腐剧《人民的名义》里继赵德汉、李达康之后爆红的一个角色。李达康发现光明区信访局接待窗口没有改造，打电话督促光明区区长孙连城工作。孙连城心不在焉地应付掉之后，响起了画外音：孙连城仕途不顺，心灰意冷，喜欢上天文学之后，方知宇宙之浩瀚，时空之无限，人类算什么？李达康、高育良、沙瑞金又算什么？不过都是蚂蚁尘埃罢了，孙连城开悟了，得过且过再无烦恼，他没贪污不受贿，又不想再提拔升官，何畏之有，况且他还胸怀宇宙！所以网上又戏称孙连城为“孙宇宙”、“宇宙区长”。后来沙瑞金和李达康把孙连城树立为“懒政”的典型，而且认为这种“懒政”“触目惊心”。官方媒体《人民日报》也借题发挥，抨击需要治疗的“尸位素餐”的有病官员。那么是不是就能对孙连城盖棺定论了呢。对于一部客观写实的影视剧来说，虽然导演和审查人员引导观众在感情上支持该作品着力颂扬的“好官”和“清官”，但是作为一名观影无数的资深影评人，完全可以从更理性的角度去思考剧情与角色。对于孙连城与李达康，笔者想借用国外的词汇来做点分析。
在我国政体下“官员”似乎是一个整体。在西方内阁制国家里，官员被分为政客与公务员。政客是由各选区选民选出，被执政党首脑安插到各部门任职的议员。公务员则是由名牌大学毕业，长期在政府部门任职的法律与文书方面的精英。政客提出政策，再由下属的公务员将抽象的政策转化为可供具体实施的高度程序化的法律公文。因为政客与公务员的来源不同，所以政客与公务员的思想偏向不同。政客提出的政策一般是以增加媒体曝光率、拉拢选票为目的；公务员长期浸淫于档案文书之中，行政方案处处以公文中的先例为准则。政客希望顺应民心，改革当前体制的弊端；公务员出身于当前体制，希望维持现状不变。政客与公务员一边代表人们求变的需要，一边代表对先辈智慧的传承。我国政体中并没有政客与公务员的明显公野，但是从《人民的名义》里李达康、孙连城两个角色身上，可以看出这两个系统不同的思维倾向。
李达康就对应着西方体制的政客，虽然在我国当前体制下，他不需要拉拢选票，但是他需要做出政绩来获得上级肯定，从而在官职上更进一步，达成汉东省一二把手的“沙李配”。不否认李达康这类政客力推的政策确实能在某些层面上造福当地居民（虽然对于大部分政客来说“为人民服务”更接近于对教科书的背诵），但是在缺乏制衡机制的我国政治，行政系统雷厉风行地推行某项政策的背后，一定存在着大量对既有规则的践踏与对法定程序的无视。与李达康相比，孙连城是循规蹈矩的典范。这倒不是说孙连城跟西方公务员系统有什么交集，他的做法一方面来自中央“八项规定”的震慑，一方面来自对传统官场文化的继承。我国古代的“循吏”比比皆是：汉初曹参接手萧何的工作，每天不过是喝酒吃肉，却留下“萧规曹随”的佳话。孙连城的“不作为”，其实是在规则与程序的框架下，尽量减少施政过程中的扰民活动，将政府行为控制在可约束的范围内，避免个别团体与个人的思想和情绪对政府行为产生较大影响。下面笔者就剧中的具体案例谈谈两人的区别。
首先是光明区信访局接待窗口改造问题。李达康从表妹口里得知光明区信访局接待窗口设计不当，就赶往现场要求孙连城按照银行的标准进行改造。李达康的政客思维是希望窗口改造的爱民事例经由受惠的信访群众传播出去，就会成为自己晋升省长的一块垫脚石。对于一个连老婆朋友的感情都忽视的官僚来说，我们倒不希望他对百姓怀抱某种大爱，抽象的政绩已经成为一心在官场爬升的李达康的惟一追求。只是这命令下起来简单，公务员孙连城才理解命令在实际执行中的难处。按照银行的标准改造也是罔顾政府机构与盈利组织的区别，更像是头脑发热后的冲动决定。实际上这样的决定李达康也不是没有做过：之前为了讨好大风厂工人，李达康已经强迫光明区掏了2000万拆迁安置费，因此区里的财政本就入不敷出了，如果按照李达康的要求改造的话，更是会让区里的财政状况雪上加霜。在这样的困难下，孙连城与信访局局长对只好上司的命令消极抵制。这个事例可以看出来，政客的政绩总是追求少数工程或者单个项目，而公务员重视的是长期计划与通盘考虑。对于信访群众来说接待窗口改造代表“正义”，孙连城认为区里的年度财政计划也代表“正义”，区财政计划所代表的正义显然要高于窗口改造的正义，因为财政计划基本反映了一区老百姓的要求。孙连城的阳奉阴违实际上符合更多人的利益。而李达康为了小利牺牲大义，显然是欠考虑的。
再一个是新大风厂工业用地问题。李达康曾经在陈岩石的要求下，许诺给新大风厂批一块工业用地。郑西坡假李达康虎威，找到孙连城办公室无脑要地。模范公务员孙连城以区里没地的理由，拒绝了郑西坡的无理要求。按规则办事的孙连城，思考着李达康许诺背后的政治哲学问题。孙连城认为，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利益代表正义，殊不知在这些自以为是的正义背后，还有一个代表更广泛群众利益的大的正义，甚至还有超越当代人类利益的更抽象的正义。规章制度就是用来守护这个更抽象的大的正义的。工业用地审批是要走一套流程的，目的是为了确保土地资源不被浪费。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区光明区，建设一个下岗工人集资的服装厂，是否能让宝贵的土地资源得到最大收益，这还是一个需要论证的课题。李达康不顾这些更高层面的正义，一句话就做出了批地的许诺。这是因为对大风厂这个焦点群体的关注，可以增加媒体曝光率，积累他的政治资本。孙连城没有给新大风厂批地。沙瑞金由网络渠道得知此事，利用一把手的特权，一句“法院的同志，来把封条拆一下”，不仅干涉了司法程序，还否定了原定的拆迁计划。其实沙瑞金也并非对大风厂这个弱势群体有天然的关心，只是陈岩石的人情攻势比较密集而已。陈岩石对沙瑞金的人情攻势，与赵瑞龙对高育良的钱色攻势，本质上并没有太大不同。就这样，践踏规则的政客们收获了一时的拥护，守护规则的孙连城背负了所有骂名。
高育良曾说，中国目前的政治生态，就是一把手拥有几乎绝对的权力。换个表述方式，就是我国的制度缺乏制衡。比如官员与百姓的制衡，政府与社会的制衡，地区间的制衡，各个利益团体的制衡等。我国社会各阶层缺乏自己的利益代言人，所以我国的政治活动不是各个团体间的利益碰撞，而是从上到下的权力统摄。把孙连城放到西方福利社会，就是一名优秀的官员，清廉的同时对社会的干预也最小。但是在中国，社会不能自发地进行自己的建设，所有的改革都需要政府力量去推动，这种环境下，孙连城的“不作为”，实际上可能导致社会发展陷入停滞。所以孙连城被批评为“懒政”，也不能说毫无道理。即便这样，孙连城在剧中的做法，大多也合情合理。只是孙连城公务员式的思维方式没有与李达康式的政客进行公平对抗的平台，自然被帝王般的一把手找个花样的理由排挤出去。网上一边倒对李达康、沙瑞金的热爱，说明很多人没有摆脱对清廉能干的专制帝王的幻想，这其中不乏对绝对权力的迷恋。然而，真正的进步，最终还是要依靠孙连城这样的守护规则的人。

附录一：网上编的孙连城怒怼李达康的段子
第45集，因为沙书记暗访光明区信访办，看到了信访办低矮的窗口，李达康面红耳赤，连夜组织京洲市懒政干部学习班，并视频向省委直播，当着众多干部的面，拿光明区区长孙连城做典型，冷嘲热讽。“我们这个孙连城区长，在区长的位置上毫不作为，混吃等死，这位同志最大的特点，喜欢看星星……”孙连城毕竟也是50多岁的人了，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当场拍桌子站起来，怒斥李达康。孙连城说：“李达康！我忍你很久了，你不要欺人太甚！”李达康先是一愣，没想到老实巴交的孙连城居然会反击，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呵呵一笑，问：“哎呦，你还有委屈了？那你说说吧。”孙：“你说我不作为，不就是因为我没给新大风厂解决工业用地问题么？陈岩石给你告状去了。新大风厂要20亩工业用地，光明区能卖的地都让丁义诊给卖的一干二净，你为了讨好陈岩石，嘴上说的轻松，可我上哪给他们搞20亩工业用地？你让我怎么作为？就算光明区有地，那他们有钱么？一分钱都没有，你说说这地怎么批？就他们那些个下岗职工，乌合之众，哪家银行愿意给他们贷款？还有那个信访办的窗口，改不得花钱么？区财政刚刚给大风厂垫了1000万，哪还有钱了？我自费花60元买4个小椅子先顶一顶怎么了？怎么就不作为了？老百姓坐小椅子委屈了？再说了，那信访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丁义诊在的时候，你怎么没发现？他一跑，你就看见了？早你干吗去了？”李达康被问的哑口无言，孙连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你李达康说我不作为，那么你呢？你任用丁义诊主持光明峰项目，他吃拿卡要，胡作非为，勾结开发商，随意把工业用地改成商业用地？你身为一把手，当真一点都不知道？丁义诊出事之前，群众举报就没断过，你为了政绩，充耳不闻。丁义诊出逃了，你却毫发无伤，你这叫有作为？”李达康嘴唇颤抖的说：“在丁义诊这件事上，我用人不察，我失职，我道歉。”孙连城：“得了吧，达康书记，你承担什么责任了？降职了？还是处分了？连罚酒三杯都没有，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还要纪委干啥？”“说完丁义诊，再说说你前妻欧阳菁，你前妻身为银行行长，放贷吃回扣，你一丁点都不知道？她出事当天，你俩火线离婚，怎么就那么巧呢？你前妻走哪都拎着好几万的名牌包，你这么些年一点都没觉察？就算你不知道她受贿，那你孩子在美国念书的学费和生活费是哪来的？你知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连自己老婆孩子都管不了，你还有脸说我不作为？”李达康气得浑身发抖……
钝人注：4月21日晚上播放的TV版第41集，李达康是召开懒政干部学习班批评孙连城，不过孙连城只拍桌子辞职，没有上面的长篇大论。
附录二：关于钟小艾背景的新证据
4月20日晚上，TV版第39集有个情节看的我心惊胆战。侯亮平受贿被京州市检察院立案调查后，季检察长向侯亮平妻子钟小艾通报情况。钟小艾面对丈夫的领导，口气不可谓不盛气凌人，语调里充满了冷嘲热讽。老季堂堂一省的检察长，面对下属妻子的指责，不可谓不低声下气，眼里快要流出委曲的泪水。不管是侯亮平的前任领导——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局长，还是现任领导——汉东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对钟小艾都是敬畏有加。钟小艾的后台，简直是硬到可怕。正（副）国级实权领导人的猜测可以证实了。不过我还有一种理论，就是钟小艾实际上是中纪委的人格化体现。中纪委的代表本来应该是中纪委一把手——中纪委书记。但是中纪委一把手不方便在电视剧里用镜头呈现，就用一个中层女干部来象征，并且把她跟代表最高检的男主角配对，夫妻俩合伙代表的是中央的反腐决心。这个理论还能解释为什么这两人缺乏正常的人性特征，满嘴假大空的语言。
附录三：沙现金腐败了怎么办
沙瑞金跟纪委书记田国富研究出一个结论：我们的干部腐败，大多发生在一把手的任期内。我想补充一句，腐败干部的查处，全部发生在他们副职的任期内。沙瑞金作为汉东省的一把手，现在是汉东省反腐力量的总后台。但是，沙瑞金腐败了怎么办？（其实剧中沙瑞金处处照顾陈岩石，已经腐败了）。沙瑞金有权动用省内几乎所有机关的力量掩饰他的腐败罪证。沙瑞金腐败的话，中央也很难在他省委书记的任期内查处。如果以后的反腐剧可以查处在职一把手，那就比《人民的名义》还要进步了。
4-25凌晨更新：https://c.m.163.com/news/a/CIQAIAJV0514EGQP.html?spss=newsapp&spsw=1 这是网上高人写的文章，认为孙连城对应的是申时行，历史上有名的清廉宰相。很多细节说明孙连城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配角，编剧设计孙连城这个角色大有深意。喜欢孙连城的同学一定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