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山 • 人民的名义:人民的名义—符号化的人民
想必大家都知道拍这个剧的目的为何，为尊者讳，在此不谈。但是以我之愚见，这个剧恐怕不能很好的达到制作者的目的。一个次要的原因，就是创作水平的方面，这个论者颇多。主要说来，我总是觉得这个剧中陆毅演的那个角色与若干年之前的“高大全”很类似。这不是说高、大、全之类的东西一定不对，而是说这样的角色没有厚度，感觉上就像是扑克上的人像，仅仅是个脸谱。曾有论者认为陆毅演的角色颇似明朝的海瑞，这种比较颇有意思，只不过但凡是了解历史上真实海瑞的都应该知道，海瑞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是没有一个省委书记和一大串的高官给他撑腰的，所以海瑞是实实在在的为他的刚正不阿付出了代价。但是在这个剧中，我们除了看到反贪局长大人一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以外，剩下的就是领导的表扬和爱护了，当然还要加上时不时自以为是的对某些社会现象的居高临下的酷评，以及在强大政治势力的保护下与恶人们斗法时的雄姿英发。这样的形象恐怕与海瑞等人没有什么可比性。所以，所以局长大人的形象在笔者看来，更像是一种带有明显的倾向性和理想化色彩的榜样，刻意创造出来供那些中青年人学习和效仿，换句话说，是一个没有厚度的符号而已。
另外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我总是感觉，虽然片子一再的强调官方反腐倡廉的决心和制度的完善，但是具体的情节似乎却总是彰显出这样的决心和制度，根本没有办法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就拿剧中那个破产的工厂和建在湖上的美食城为例，之所以造成这种恶果，该剧的制作者通过剧中人物之口给出的原因是因为权力的滥用。那怎么防止这种滥用呢？恶果已经造成，而且总不能说那些恶人们为恶的时候法律或者组织都不存在吧？问题是为什么那些法律和组织都阻止不了恶人的恶行呢？就这个剧中透出的解决办法，就是上级拍了张丰毅和陆毅“下凡”，用类似奥特曼的方式来打倒那些可恶的怪兽。说白了，还是以权力去制约权力的老章程。
不过这个剧毕竟还是有进步。对于上面的这个问题，实际上作出了回答。因为我只是跳着看的，而且还没有看完，所以目前我看到的回答，是第29集中开常委会“解刨麻雀”时，各路诸侯们得出的那个结论，即一定要严格执行组织的规章制度。换句话说，之所以出现了腐败分子，或者是事情没有办好，原因就在于、或者大部分在于没有执行、或者没有严格的执行组织的种种规章制度。当然，这只是对于组织内部而言。放到社会上，意思就变成了没有按照法律办事之类的了。那么为什么有人会不严格执行，或者不依法办事呢？这个讨论中也有解释，不过不是很透彻，我姑且用另一个更透彻的情节来概括，就是28集里陆毅的坐在监控台前的一段感慨：“现在很多人呢，都缺少博爱精神，离得越近的越爱，越远越不爱。重私利，轻公义。”于是病根找到了—“重私利，轻公义”。先看重自己，然后再是家人朋友，但是对于天下人，却没有博爱之情。简言之，“爱有等差”比不过“兼爱”。于是乎，先秦的儒、墨之争，有了一个经过现代诠释的《人民的名义》版。
但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原因首先在于，“重私利”是一个太过于宽泛的说辞。吾人当然不会否认人是重私利的，或者人是自私的，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是如此。但正因为此，这样的理由普遍到离谱的境地，在几乎任何情况下都能成立，也可以适用于几乎所有的社会现象，因此，这是一种没有内容的解释。说腐败也好、违法也好，都是因为“重私利”，是典型的没有任何内容的套套逻辑。换个角度，如果这真是造成腐败或违法的原因，按照剧中的语境，那只能说明腐败和违法是人类社会不可避免的必然现象了。
我记得唐德刚曾经以阿波罗登月计划的八千篇论文为对照，指出虽然治理中国远比搞一个登月工程要复杂得多，但是国人却往往满足于以薄薄的《三民主义》、《建国方略》或者《矛盾论》之类的册子为指导。同样，纷繁复杂的腐败现象以及官民矛盾，又岂止是区区六个字能解释的呢？我不是政治家，开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药方。但是至少从方法的角度，可以说如果要治理腐败之类，一定首先有明确的定义和科学的分析。在这种分析中要遵循科学的方法，避免模糊和大而化之的糊涂说辞，同时，得出的结论一定要有被验证的可能。其实从这种角度说，“腐败”这类概念本身就很有问题。因为在现实中并没有一个叫做“腐败”的东西、或者一种叫“腐败”的机制。虽然一谈及这个词，吾人大都能模糊的知道其所指，但是那种精确程度也只有在饭后闲聊时才敢用。如果认真分析一下，被归在“腐败”名下的行为，其实都有更精确也更确定的名字。所以，“腐败”只是一个模糊的统称而已。这就有点像经济学中分析人的需求时，偶尔会用人的“品味”之类的概念，看上去有道理，实则根本无法精确的分析，更遑论验证了。这当然不是说人没有“品味”，而是说要研究这种品味的成因。同样，面对被统称为“腐败”的种种现象和行为的时候，也要对其进行理性的研究和分析，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找到对治的切实方法。否则，也就只能当成饭后闲谈了。
其实此剧的制作者未尝不知道大多数人都是“重私利”的。否则他不会在剧中到处强调“理想信念”或者干脆说“信仰”的重要性。其中特别有趣的一幕是32集上，剧中人物刘新建被反贪局人员逼到要跳楼，于是骑在窗子上与陆毅的那段对话。陆毅用可以说有点宗教热忱的口气训斥那个骑在窗子上的尴尬之人，说他之所以没有像他的姥姥那样视金钱如粪土，根本原因就是在于没有信仰。当时看到这里，我不禁联想起民国时的一则旧事：当时梁漱溟刚刚访延安归来，延安方面待之甚恭。梁漱溟对其学生辈的唐君毅和牟宗三说那方面的领导可谓天资甚高，普通人要经过很多修养功夫才能达致的“克己复礼”的境界，他却可以毫不费力的做到。不料牟宗三却回说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他们有一套训练的方法，像宗教一样，要求其成员完全客观化，一切向组织交代，如此即可有脱胎换骨之效。这时候用不到道德修养就可以“行仁”了。不过这种“行仁”并不是真正的德行使然。后来唐君毅在其著作中对此种现象有一概括：“此乃本理智心以化人之内在的德性行为为一所知之对象，而视如用以达一外在之目标而有者。”也就是说将内在的德行对象化，并将其嵌入到一些理论体系中，同时反过来用这外在的体系来要求自己。换句话说，是将自我淹没到某种客观的存在中。这些话，恐怕可以为陆毅的那通训斥做一个很好的注脚。
所以说，无论是陆毅演的那种一往无前，还是张丰毅演的那种正气凛然，以及种种别的优秀表现，从根本上说，并不是这些人品质有多么的好，或者如陆毅感慨的那般有多么的博爱，真正的原因是这些人对自己的信仰十分的忠诚。他们的爱民如子和刚正不阿，都只是他们的信仰在现实中的投影而已。而他们自身，因为完全的把自己交了出去，反而在人格上有了脸谱化的色彩。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剧中陆毅的那种没有厚度也不够丰满的性格，以及喜欢居高临下的指指点点的特点，也都算比较真实了，前提是如果现实中真有这种人的话。
有信仰的人当然值得尊重，而且如果现实中真有这么一群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在维系社会秩序，作为一般民众也会觉得不错。不过，我还是有疑议。首先，反贪局长的信仰，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抽象的理论体系。这种体系如果要落实到行为上则一定要化成概念化的教条。于是，当信徒们要按照教条遵行时，实际上是概念先行。比如说面对周围的人，他们并不是从具体的待人接物中认识，因此也不会有什么欣然之爱，更不会通之以情。他们具体的做法是，将接触的每一位特殊个体的人，统统看成“人”一类中的一个而加以理解。如此凡是爱人，就要爱人之全体。若爱其中之一而不爱其余，就像儒家说的“爱有等差”，便没有道理。陆毅感叹人没有博爱之情，便当是由这种逻辑而发。同样，如果说凡是地主的都是坏蛋，那是不是有一些人明明觉得他们身边的地主并不错，但是也要打倒之呢？这种观念看上去很荒谬，而且客观地说在剧中也没有相关的具体情节，但是如果顺着这种思路走下去，是必然到达到这种境地的，而且，不是没有先例。更关键的是，怎么保证这种信仰体系中不会再出现诸如“黑五类”之类的教条呢？
其次，归根到底，概念或者“类”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人受自身的局限恐怕也不可能真的能按照概念或者“类”来行事。还是以陆毅感慨的那种博爱为例，实际上真能做到那种博爱的是上帝，因为只有上帝才能同时的关照一切人类。作为一个个体的人，绝不可能做到那个。而且，被某种教条命令才去爱人或恨人，这种爱或恨恐怕并不真实。实际上，完全客观化的人真实的精神状态，只是麻木而已。
当然，反贪局长们或许会辩护说我们信仰的宗旨和目的就是为人民服务，就是爱护老百姓，就是博爱。我们正是为了这种目的才会有这种信仰。不过在我看来，这样的话信仰的成本未免过大了。一者人都有仁慈之心，如果想为人民服务，那就直接去服务好了，不必搞出一套体系来；二者，这样的说法未免会掉进循环论证的圈套，为了人民而搞出一套信仰，这套信仰又是为了人民……无穷无尽；第三，这种信仰体系有可能导致一些民众并不喜欢的结果，进而导致信条与目的的分裂。就像原本只有一个钟表，只要时时维护即可，现在弄成了两个钟表，主要的工作就成了想方设法让两个表走时一致。
不过反过来说，反贪局长们也可能认为他们的信仰是完全独立的一套系统，并不仅以为民众服务为目的，而是要以某种社会变革为指归。那问题就变成了，整个社会凭什么要为你们的信仰赴汤蹈火？
人民的名义(2017)
又名：In the Name of People
主演：陆毅 Yi Lu/柯蓝 Lan Ke/张丰毅 Fengyi Zhang/吴刚 Gang Wu/许亚军 Yajun Xu/张志坚 Zhijian Zhang/胡静 Jing Hu/张凯丽 Kaili Zhang/高亚麟 Yalin Gao/白志迪 Zhidi Bai/李建义 Jianyi Li/冯雷 Lei Feng/李光复 Guangfu Li/赵子琪 Ziqi Zhao/丁海峰 Haifeng Ding/张晞临 Xilin Zhang/岳秀清 Xiuqing Yue/翟万臣 Wanchen Zhai/许文广 Wenguang Xu/侯勇 Yong Hou/黄若萌 Ruomeng Huang/王丽云 Liyun Wang/陶慧敏 Huimin Tao/徐光宇 Guangyu Xu/黄俊鹏 Junpeng Huang/李威 Wei Li/阚犇犇 Benben Kan/唐菀 Wang Tang/纪帅 Shuai Ji/李昕岳 Xinyue Li/黄薇 Wei Huang/高英 Ying Gao/赵龙豪 Longhao Zhao/施大生 Dasheng Shi/卞涛 Tao Bian/何达 Da He/侯天来 Tianlai Hou/沈晓海 Xiaohai Shen/郝光 Guang Hao/孙宁 Ning Sun/李学政 Xuezheng Li/徐小恪 Xiaoke Xu/王海平 Haiping Wang/滕爱弦 Aixian Teng/方晓莉 Xiaoli Fang/李飞 Fei Li/于诚群 Chengqun Yu/石强 Shi Qiang/王晞 Xi Wang/何昕霖 Xinlin He/欧阳培龙 Peilong Ouyang/刘若谷 Ruogu Liu/杨嘉华 Jiahua Yang/曹杨 Yang Cao/张艺丹/李路 Lu Li/宗晶/赵雄 Xiong Zhao/史政涵/王建兵/亚飞/贾米娜 Mina Jia/张世民 Shimin Zhang/潘兴源 Xingyuan Pan/赵文春/包云飞/陈果/马丹旎 Danni Ma/张萍/胡世群 Shiqun Hu/安龙 Long An/戴金正/刘伟/彭蓝 Lan Peng/魏兵/杨军 Jun Yang/夏天/崔健/张佳佳/王彬/危颖/腾宝才/潘小千/赵晓飞/薛晓帆/巩金国 Jinguo Gong/张倩/陈旭鹏/邱梓童 Zitong Qiu/盛凡/丁俊龙/赵敏/霍娟/蔡永健/袁军/朱国瑜/朱维民/曹洪/马国华/任重 Zhong Ren/盖琛雨/李义/胡林/徐宁/金春/乔治 Zhi Qiao/陈光辉 Guanghui Chen/李书豪/刘晓莉 Xiaoli Liu/张思远/李文强/丛魏/刘同/史建明/霍兴宝/叶华/李阳/陈句/陈刚/仲奕卉 Yihui Zhong/仲奕如 Yiru Zhong/毛凡/张德超/王国华/韩志华/刘佳星/赵辉/孟宪国/刘建国/刘高丽/于军峰/周凯/周竹梅/王建兵 Jianbing Wang
导演：李路 Lu Li编剧：周梅森 Meisen Zh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