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兹山鱼谱》后,或许大多数人都会和我一样忍不住想,这其实应该是一部由中国完成的电影,毕竟这部电影的文化源头就是中国的儒家文化。
但电影产自韩国,以黑白色调与水墨氛围,将一位落魄流放的士大夫和一位以打渔为生却渴望学习的年轻人之间的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的时代背景是朝鲜历史上的【辛酉邪狱】,天主教在朝鲜本土已形成广泛传播之势,因为担心天主教动摇政体,当权者决定开展对天主教徒的肃清行动,丁家三兄弟丁若铨、丁若钟、丁若镛因此被捕入狱。
丁若钟决意赴死,以死明志;丁若镛保持沉默,表示既要对得起兄弟又要对得起国家;唯独大哥丁若铨立即“跳反”,不仅不想死,反而还立刻表态要帮助检举揭发。
看到这里,可能会有人对丁若铨表示唾弃,毫无文人的风骨,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苟活往往更需要智慧和勇气,正是因为丁若铨的态度,他和弟弟丁若镛反而活了下来,一个流放黑山,一个流放康津。
黑山,一座距离都城遥远的贫穷渔岛,丁若铨在这里遇到了年轻的渔民张昌大,故事便聚焦于两人之间。
儒学与西学
自科举制度开始,历朝历代的中国文人都以儒家学说作为自己学习和行为的标准,随着国与国间的交流,近而,儒家文化成为了整个东亚文化的组成部分。
但儒家文化一方面在传播知识和思想,另外一方面也成为了封建统治者的工具,用以维护统治,扼杀了科学创造。
丁若铨恐怕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开始研究西学,毕竟整部电影中并没有听到他谈论太多的天主教,反而更感兴趣于随着天主教一同传播而来的科技。
但张昌大并不知晓。在黑山岛,连像样的书都没有,想要系统性地学习儒学更是不可能,而流放至此的丁若铨恰好可以成为他的老师。
起初,他是完全抗拒的,认为自己会被他的西洋邪学污染,但一来二去机缘巧合下,两人还是成为了师徒,通过知识的交易。丁若铨教授张昌大儒学,张昌大传授鱼类知识给丁若铨。
激进与保守
一个是连儒学都没有学透的年轻渔夫,一个是洞察到儒学与社会弊病的士大夫,这两人之间必然会产生种种碰撞,阶级的,学识的,思想的……电影《兹山鱼谱》中有一点尤其有趣,看似激进的人实则保守,看似保守的人非常激进。
张昌大幼稚地认为,官府征收高额的税是因为“性理学问题”所致,换言之,也就是说,他认为人们没有学好儒学,才导致了这种现象,因此他在目睹邻居被税金逼到自杀后前往官府用书本上的学说去教育地方官。
但同时他又为自己的身份所困扰,他抗拒自己贱民的身份(朝鲜古时将人分为良民和贱民,不同阶级间不得通婚),贱民也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他痛恨被人轻视,想要活得像人,又自发地为遭受不公待遇的出头。
摆在张昌大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跟着丁若铨好好学习,然后求助于身为两班的父亲(两班,良民中的最高阶级)让自己参加科举。
这其实是非常激进的人生态度,想要出仕,想要被尊重,活得像人,然而他却寄希望于一套陈旧的知识,这些知识只能够帮助他参加科举以及完成阶级的晋升,并不能改变社会现状。
但反观丁若铨,他则沉迷于鱼类知识,感兴趣于他人的出海经历,不再写关于儒学或性理学的书籍,还与贱民结婚生子,与一位寡妇有了一儿一女,看起来对一切安之若素,有采菊东篱下的意思,但实则非常激进,因为他所渴望的是一个没有君主,也没有良民贱民之分的社会,但他也知道,这种理想在当时完全没有可能,索性也就与世无争,一心撰写《兹山鱼谱》。
碰撞与碰壁
张昌大对于丁若铨收集鱼类知识的行为不解,认为没有用,上不能辅佐君王,下不能帮助百姓。
丁若铨对张昌大也感到惋惜和生气,张昌大跟着自己学习之后反倒生出了欲望,因为丁若铨深知,越来越多的人参加科举仅仅只是为了当官牟利,鱼肉百姓。
这是两人间的碰撞,但好在两人都保持了自己的本性,不曾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扭曲。
张昌大在考中进士后,离开黑山岛,前往陆地生活,也深刻地了解了官吏们的贪污,目睹了百姓生活的惨状,决定依从本心,杀死了一位官吏,最终被罢免,携带家人再次回到黑山。
丁若铨至死都留在了黑山,没有被当权者召回,撰写鱼谱,与家人一同生活。
不论是儒学还是西学,都没能够拯救百姓和王朝,这是他们的碰壁,可对于他们来说,遵从本心与自我的生活,恐怕已是最好的结局。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只是留下了一段忘年交,一段师生之谊。
同是天涯沦落人,黑山从此变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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