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9-22
薄雾微光 • 铁道员:穿过山谷的隧道，就是雪国之上的天堂 方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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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仓健主演的所有角色中，可能没有哪部有《铁道员》（1999）中流了那么多泪水，哭得如此伤心，那种深怀沉重又愧疚的啜泣，就好像在祭奠亡妻江利智惠美，也好像是一部他生前特别献给自己的人生挽歌。高仓健一向是隐忍的克制的，再大的伤痛也从不轻易外露。但在降旗康男的这部《铁道员》中却敞开了心胸，卸下了沉重的心理负轭，痛快淋漓地流了一把泪，对于这位铁汉来说是多么难得的事。
根据浅田次郎获奖的同名小说改编的《铁道员》，是高仓健从影43年所拍摄的第202部电影，背景音乐《田纳西的华尔兹》正是其已故妻子江利智惠美的成名作，二人26年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离群索居的江利智惠美于1982年2月13日因酗酒过度窒息而死，年仅45岁。3天后，在她娘家举行了葬礼，那一天正是高仓健的生日。看来人生有诸多离奇的巧合。
其实，在1977年，山田洋次执导的《幸福的黄手绢》，就是受到了美国乡村音乐《老橡树上的黄丝带》的启示而拍摄的，高仓健正是片中的男主角。的确，忙于拍片的高仓健疏于照顾孤独的妻子，但这决非冷漠。这部电影大胆选用这支曲子，除了凸现片中的主旨，同样暗示了高仓健对亡妻深深的爱。看完后，多少让我感觉这是高仓健人生的绝唱。这种深怀复杂又不息的情感，极其贴切他的内心。
影片全程在日本南富良野町几寅车站拍摄，大量运用长镜头和静默的内心戏，镜头娴熟的主客观转换，都让影片洋溢着雪国纯美的诗情。伴随着各种乐器演奏的《田纳西的华尔兹》忧伤、悠长的动听乐曲，雪国中的小站，被一片洁白覆盖，只有佐藤乙松（高仓健饰），还在幌舞小站忙碌着。但他所不知的是，幌舞支线将废止，这条铁路线将停用。这对于他将意味着什么。身为一个铁道员，铁路线等同于他的生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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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的幌舞小镇，曾经因矿产也繁华过，但现在资源枯竭，人口衰减，再也无人乘座列车，面对亏损，停运废线也就在所难免。老搭档杉浦仙次，与佐藤亲如兄弟，特地专程造访幌舞车站，游说他在退休后一起去度假村工作，可是遭到他的拒绝，他要用生命陪伴着铁路。每天他一如既往地尽忠职守，这种敬业的责任感早已深入其骨髓。但影片并不非止于表达他的劳模风范，主要还是向内开掘，指向了他饱受创伤又孤寂的情感。
想想，17年前，就是因为他一心扑在铁道员工作上，疏于照顾小女儿雪子，没能陪着妻子一起前往美寄给女儿看病，致使女儿早早夭亡，这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疮疤和隐痛。不幸的是，两年前，妻子静枝（大竹忍饰）也离他而去。孑身天地间的他，唯有寄予的就是这条铁路线。影片着力表现这种天地间的苍茫，以及人世间存在的悲哀，这彻骨之痛，犹如夜间雪国明亮的月光，清冷又了无所依。
每当看到列车开来，野藤伫立风雪中，吹着哨子，雪人般挥舞着小旗，嘴中喊着“讯号OK”，而列车离去，他再打着小旗，喊着“后部OK”。每日睡前，在小站日记上，写下“今天无异常”，即可安心睡觉。这就是他引为自豪又心安理得的工作。而如果停运了，此情此景，如同他所说的“一瞬间都变成了荒芜的原野”，他就失去了存在下去的意义，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但三姐妹的出现，让影片充满童话的意境，给人带来感动之余，也多了一份伤感。
影片采用现实与过往的交叉闪回，对于佐藤心境广大又精微的刻画，不露痕迹，却处处涌动一股直抵人心的能量。对于妻子和女儿深怀愧疚的怀念，终化作飞舞的雪花，无声无息。老友仙次的关照真情，相拥告别，动人心弦。
最动人的篇章，当属三姐妹，从小到大挨个探访佐藤。那个雪映的下午，最小的那个小女孩，跑到小站边，看他挥舞着小旗，丫丫地抱着布娃娃过来冲他微笑。他过去抱起来，天寒地冻，准备送她回家，却转眼不见了。小女孩忘带走布娃娃。
夜间，仙次与野藤畅谈往昔时光，喝多了倒下就睡着了。第二个跑来的小女孩，说自己12岁，上六年级，过来拿小妹妹忘带的布娃娃。小女孩似乎与佐藤天然地亲。问她住在哪，她说是跟妹妹来爷爷这过年来的。佐藤给她饮料喝，她顽皮地让他闭上眼，喂他饮料喝，这让佐藤很是意外。她要上厕所，非要佐藤陪着他去。她出来，佐藤说我要送你回去，太晚了。她说不怕的，明天我还会来的。等她走后，佐藤嘀咕着，她又忘了。是啊，那布娃娃还在。多熟悉的布娃娃，原来女儿出生时，他也买过这样的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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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好兄弟仙次已离开了。第三个女孩，婷婷玉立的少女（广未凉子饰），穿着美寄高中的校服，好看极了。她娇滴滴地说，我姓佐藤，我的梦想就是嫁给铁道员。他说，这儿姓佐藤的比较多，你会是一个好太太。他带她看以前的铁道器材，她居然如数家珍。她说在学校参过了铁道兴趣班。当他到外面指挥车辆回来，她做好了火锅。这让佐藤讶异又高兴。喝着她做的汤，他感动的无以言表，颤抖地说我真幸福，伯伯好感动，真奇特。
这时电话响了，是老和尚打来的。他放下电话，难过地说为什么雪子要说谎呢。对不起，爸爸。原来，雪子从昨天到今晚，扮作雪子17年成长的身影，好让爸爸感受她的成长印迹。因为爸爸从没什么快乐的日子，我还来不及孝敬爸爸就死了，布娃娃放到了棺木里，一直陪着我，雪子真幸福。
雪子开心地戴着他的工作帽，俏皮的冲他敬礼（在我看来，广味凉子奉献出了她至今最为动人的演绎，甚至超过了她之后的《殓葬师》中的表演，当然，这得益于高仓健真情流露的映衬）。
佐藤难过地一直掩面抽泣，然后跟雪子紧紧拥抱。稍停，一转身，女儿又不见了。想起女儿问过线路停运了，爸爸怎么办啊。佐藤说我没有后悔，我无能为力。女儿说会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佐藤抑制泪水，翻开日记本，继续写下最后一次的“今天无异常”。白茫茫的世界，了无牵挂，离开终是我们必走的路。当他凝重的目光，与老迈又疲惫的身躯，颤抖地慢慢转身时，这种人间的悲戚感，透出冰椎般的刺痛光芒。
第二天，大雪纷飞，仙次带着工作人员从小站抬着野藤的棺木上了列车，这是一幕多么悲切的情景。伴随着高仓健亡妻江利智惠美哼唱的《田纳西的华尔兹》，一个终其一生献给铁路的老人，在即将退休与铁道线废止之际，他选择安静地告别这个世界。
好友仙次亲自开着载有佐藤棺木的列车，如同他所说的乙松，我们以后只能在梦中相会，让这辆破火车引导我们前进。这可是最后一趟开往春天的列车。对于藤野来说，穿过前面山谷隧道，就是雪国之上的天堂，那是他所向往的与爱妻女儿团聚的理想国。
2017、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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