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粉色的空气里,巴太割下了他的爱马踏雪的头颅,半张脸溅满鲜血的哈萨克小伙子,像悲伤的年轻的神降临世间。文秀缩在张凤侠怀里,一道道眼泪流过伤口,痛苦地无声念着巴太。我这个冷漠的看客只觉得,一辈子要是爱过这样一个人,无论有没有结果,都值了。不过,一辈子爱过这样一个人,恐怕也很难再爱上别人了吧。还好三支烟花后,骑马的少年郎回到了他的家乡,与同样在外闯荡的爱人重逢了。
这个游牧版的田园牧歌故事并没有展示传统的、原始的、完整的、正统的哈萨克族生活,而是选择了逐渐汉化的、民族融合的、现代化的进程中,相对融洽和切近的阶段。关于老哈萨克族的生活,我们只能从固执的苏力坦和他的家事中窥见一斑。他的蒙古包里还挂着奖牌、奖状和年轻时与猎鹰的合照。
当彩虹布拉格和夏牧场的生活轻快、明丽地随着草原铺展开时,观众可能会抗拒、厌烦似乎在阻挡一切新生活的苏力坦。他同意托肯改嫁,却不同意孩子跟着妈妈走;要求巴太放弃马场的工作,回去放牧;误会张凤侠告密;不允许巴太和文秀恋爱。可是偶尔,你也会从他身上看到过去那种生活遗留下来的,美好或有用,比如仙女湾小道确实很美,私藏下的猎枪也救了张凤侠母女俩的命。在最重要的古尔邦节他终于穿上隆重的节日盛装,与所有人和解,同意托肯带着孩子改嫁,交出了私藏的最后一支猎枪,也同意了巴太回到马场、与喜欢的姑娘在一起。这个几乎没有笑过的坏脾气大叔,摘下帽子,和小儿子道歉,并终于肯袒露自己的内心,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他喜欢的生活里的东西都一样一样消失了。他问,生活一定要变成那样么?我们总是把既已走上的路当作必然,这只是一种无法验证的自我肯定。苏力坦选择放别人去过他们想过的生活,自己也留下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卖掉了一半的羊和马,继续转场放牧。这样的传统在无人继承中走向它的暮年。
比苏力坦更适应新生、与外界融合更多的是村支书阿衣别克。他的环境和规则下继续过着游牧的生活,协调着村里的关系,包括各家的大事小情。他虽然年纪看着比苏力坦更大,但他会说汉语。比他更汉化和现代化的是年轻一代,库兰会说汉语,托肯要离婚、改嫁给其他民族的朝戈、送孩子去县城读书,巴太要去马场工作。
哈萨克族在向外面的世界伸展,同样也有汉族人、他们所说的口里人来到草原,努力融入他们。张凤侠虽然不会说哈萨克语,但也能和大家打成一片,无论是在村民中,还是在县城集市都有着很好的口碑。她尊重他们的生活习俗,也珍惜他们所爱护的草原、羊和马。但即便如此,偶尔也会有误解,她也会感到作为外地人的格格不入。
这些人,无论做出怎样的人生选择,无论他们喜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们尊重、珍惜、呵护草原上存在的和发生的。真正与他们是两个世界的,如张凤侠所说,是高晓亮。这个一门心思搞钱、看上去非常精明会骗人的广东仔,其实也不过是主流社会里始终混不出名堂的边缘人。在乌鲁木齐的饭店做服务员,和人淘玉被抢,收假虫草又被人晃点。可能他唯一弄到的钱就是骗张凤侠母女,最后还落得被抓。从他出现在戈壁,我就很警惕,总担心他会伤害谁。因为他满心算计,而草原上的人们都赤诚坦荡。
当然,所有的人物并不能简单地按照汉化和现代化的程度来排列,抛开抽象的意义,他们是生活化的,是婚礼上唱歌跳舞的男男女女,是牵着骆驼、扛着命运施与的坎坷悲喜不断迁徙的流动的村落。
而李文秀是这一切的观察者、记录者、亲历者。她如开篇被教导的那样,去爱,去生活,去受伤。爱是被看见,她看见了草原牧场上的人们与他们的生活,看见了马上最帅的哈萨克小伙子,看见了勇气和更多的可能。心爱的小伙子向她倾诉衷肠,含着泪问他,如果不能过她喜欢的生活,她还会喜欢他么?她说他们还年轻,她喜欢牧场,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小伙子想去马场工作,小姑娘想去北京写作。后来他们各自去了想去的地方,后来他们重逢在了他们初遇的地方。这样理想的故事,谁能忍心责问到底是否真实呢?